清月吟谣

自闭型废物

【breddy】时间长河

*随便写点流水账




Brett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在拉琴,而他已经很久都没能如此潇洒又轻松地拉琴了。


他的手指灵活地摁弦,换把,右手有力又稳定地运弓,每一块肌肉都在欢欣鼓舞地运动。这些对于一个梦来说有些过于逼真,但Brett还是享受其中,他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那么享受,他应该是紧张的。


因为这是一场比赛,重点是奖金诱人,他在拉琴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精力用在音乐上,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就在琢磨如果得奖了该怎么合理分配这笔钱。学费,生活费,小提琴的日常养护,音乐会……这些开销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冲他张开嘴吱吱地叫,而他叼着那一点可怜的经费毛毛虫,不知道该先喂给哪一张嘴。


那段窘迫的日子,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日子Brett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了,但是一朝梦里回想起来,还是那么历历在目,他能真实地感受到当时的惶惑和无力感,一点点弥漫在他的心里。


他的琴拉完了,梦却没有结束,他在评委们批判性的目光里走下台。这场比赛他摘得了桂冠,意料之中,为了那点奖金他可谓是拼尽全力,势在必得。Brett看着自己被请上台颁奖,穿着一看就洗过无数次的白色T恤,头发野蛮生长,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请你稍等一下。”


结束后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把他叫住,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我们的赞助商想要见你一面,和你谈谈。”


赞助商?Brett疑惑地歪了歪头,听起来像是给他发奖金的人,Brett原本不想跟这样的人过多纠缠,但是工作人员再三坚持,他最后还是跟着他走进后台。


Brett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背影消失,心里涌上万千感慨。


去吧。他对自己说。去见见那个人。


他想跟上去,却骤然跌入无边黑暗。


 

 

 

醒过来的时候Brett有点不高兴。他的大脑似乎故意在和自己开玩笑,先是毫无征兆地回忆起年轻时的岁月,那段贫穷但是活力满满,除了钱以外拉琴拉得毫无顾虑的岁月。又是在梦境之后狗尾续貂,把他轻易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从尘封的箱子里挖出来,抖着灰展示在他的面前。


他几乎要生自己的气了,他气自己不争气的梦,也气自己在梦里都无法再见一见他。


想起这个人的时候Brett忍不住抓着毯子往膝盖上提了提,年轻可爱的护士见状连忙柔声问:“您觉得冷吗?”


Brett摇了摇头:“我很好,谢谢你。”


护士小姐露出一个安抚的,略带天真的微笑,她从推车上拿下几瓶药,从里面倒出适量的药片,放在小托盘里,连同一杯温水一起递给他。Brett摆了摆手:“我一会儿再吃,麻烦你放在这里吧。”


护士小姐点了点头,她嘱咐Brett一定要尽快吃药,推着小推车离开了病房。轻轻的“砰”的一声,房间里重归平静。


早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Brett身上,洒在这具年迈的躯体上。他已经很老了,老得快连路都走不动,一周前他起床的时候打翻了一个水杯,弯腰去捡的时候头晕目眩,直直地摔在了地上,多亏了钟点工及时发现了他。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不少,医生拿着X光片看了半天,犹豫着说要不住院吧。


其实他只是老了,老得快死了,Brett对自己的身体心知肚明。他这根风中残烛,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再供他燃烧的了,很快就会油尽灯枯,寿终正寝。


这没什么不好的,Brett想,反正自己几年前就已经拿不动小提琴了,剩下的时光都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在每个晴朗的日子坐在窗边晒太阳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Brett把那一把药吃了,他一直怀疑这些都是维生素片,毕竟没有药能治疗人类的自然衰老。护士小姐贴心地把一本书放在他手边,Brett盯着这本书看了一会儿,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过去。


读音乐学院的时候他看的书不多,时间都被用在练习,学习和参加比赛上,更何况他也没什么闲钱买书,后来倒是读了不少,但最适合读书的年纪到底已经过去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Eddy的。


对那个时候的Brett来说,Eddy Chen大概是离他最远的那种人:年轻的企业家,业界内小有名气,有钱吃得开,还颇有几分艺术情操,热衷于资助各种音乐比赛。


那天Brett被工作人员带到后台,在那里Eddy正在等他,他穿着剪裁贴合的全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优雅地坐在皮质沙发里。Brett只用一眼就看出他过着优渥的生活,这和他一身的便宜货还有乱七八糟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是两个星系的人。时至今日Brett依旧没有想明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究竟是哪里引起了Eddy的注意,好吧,准确来说他甚至不知道Eddy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是个值得被包养的对象,起码那时候Brett偶尔照照镜子,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完美的背景布。


他们面对面坐着,闲聊了一会儿,没有明确的主题,Eddy先是用词夸张地表扬了他一通,从头到脚,从音色到风格,夸得Brett都听不下去,连连咳嗽打断。


“对了。”他切换话题的速度简直比野蜂飞舞还要快,“你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吗?”


“是的。”Brett回答。他的心因为这个往下沉了一点,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有凑齐,也许他需要多打一份工。


“我以为学生都忙着写论文呢。”Eddy笑眯眯地说。


“论文我已经写完了。”Brett说。


“那你肯定算是勤奋的。”Eddy说,“为了艺术?”


“为了钱。”Brett脱口而出。


Eddy的眉毛挑得老高。Brett在回忆中笑出声,他始终记得那个表情。


无论如何,那天他们的谈话被Eddy的秘书打断了,他凑到Eddy耳边说了句什么,Eddy翻着白眼想起他还有一个会要开。


“总之,很高兴与你聊天。”Eddy站起来,端回了他那副成功企业家的架子,冠冕堂皇地说,“你应该继续读书的,如果因为钱这种东西放弃太可惜了,有需要你可以来找我。”


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什么东西,走过来拉起Brett的手放在他手心里。


Eddy走了,Brett低头看,手心里躺着的是一张名片。

 


 

 

Brett是被护士小姐叫醒的。


他睡眼惺忪地把快滑到地上去的毯子拉回膝盖,慢吞吞地露出一个微笑:“前几年我还老抱怨年纪大了觉少,现在倒是睡个不停。”


护士小姐小心翼翼地笑了笑,示意他该吃饭了,Brett看着面前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餐盘,略微动了几口就停了,他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窗外有小鸟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欢快又清脆。


他们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Brett打着工拿着奖学金和比赛奖金,勉勉强强支撑自己,但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Brett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是父亲生了急病,他只记得自己需要钱,很多钱。


拨打Eddy的电话的时候Brett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运气好到随便遇到个有钱人就是那种愿意资助他的好心人,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单纯,更多的可能性是这个人出于一时间的同情和优越感才说出这种话,把名片给了他以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净。


但是Eddy在Brett耐心耗尽前接了起来。


那天他磕磕绊绊地说了很多,Eddy在电话那边表现得耐心十足又不意外,最后他说:“明天来我这里吧,带上你的琴。”


Brett现在回忆起那段日子,都觉得恍若隔世。Eddy给他的钱很多,足够他付清学费和生活费,他每次去都拉琴给Eddy听,偶尔做爱,第一次做完他把自己团进被子里,Eddy从浴室出来以后边擦头发走到他身边:“这次就算了,下次自己回去。”


Brett在被窝里点头。


“有不舒服吗?”他又问。


Brett不清楚Eddy指的是身体还是心理,不过他两方面都没有问题,他摇了摇头。


Brett对自己最满意的一点,莫过于他是个理智的人,非常理智。他给Eddy打那个电话的时候,背着小提琴走进他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理智贯穿了他的人生。


Eddy Chen这个人,好懂又不好懂。好懂的时候Brett一眼就能看透他,喜怒哀乐,兴趣爱好,他随性而自由,他们前一秒还在发短信聊北海道的早樱,下一秒他就出现在Brett家门口,带着两张机票和行李。他不客气地走进Brett的家:“一小时内把行李整理好,这个周末被我征用了。”


Brett深吸一口气才没用非法入侵警告他:“希望你下次能问问我有没有兼职。”


“你有吗?”Eddy无辜地转过身。


“这周没有。”


“以后也不用了。”Eddy摆手,“钱不够跟我说。学生就应该老老实实享受大学,多出去玩玩,交点朋友。”


“我有朋友。”Brett小声反驳。Eddy对此不发表评价。


他坐在床上,看Brett从衣柜里拖出一个磨损严重的箱子,再随手抓了几件衣服一股脑地丢进去。


“你这样让我想到我读书的时候。”他翘着腿感叹。


“也是这样?”Brett挑了挑眉毛。


“是啊,当时我住的房子比你这还小一点,夏天好几次被蟑螂啃指甲闹醒。”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表情丰富到连Brett都感到一丝不适,“那时候没人带我出去旅行,我收拾行李基本是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


Brett拿着一件衣服站在那里,对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发表评论,他该安慰吗?现在他回头想一想,依然拿不定主意,这件事大概属于Eddy很难被看懂的那一面,Brett不愿说Eddy没对自己动过心,就像他不能否认自己也对Eddy动心一样,也许在那个时候,他正好决定对自己敞开一点点的心扉。


可惜那时候他没有参透这一点,他只是愣在原地,Eddy笑起来,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随便说说的,快点吧小家伙,你只有半小时了。”

 


 

 

说起旅游,Eddy的习惯是给他寄明信片,无论是出去玩还是出差,只要出了布里斯班他就会买一张明信片给Brett寄过去,一天一张,背面随便写几句话,关于美食,关于美景,关于美人,什么内容都可能出现,Brett把这些收起来放进一个铁盒子,后来他买了个更大的盒子,因为他也养成了出去旅游给自己买明信片的习惯。


Brett想看看那个小铁盒,它被数十年如一日地藏在抽屉深处,大部分时间Brett都已经忘了这个小铁盒的存在,只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来。但是他已经说不清话了,医生时不时进来看他,护士小姐按时进来换吊水瓶,喂他吃药,他就吃力地扯出一个满是褶皱的微笑。他行动不便,只能躺着,思绪则异常清明。


认真算起来,他和Eddy的关系大概只有一年半的时间,期间Brett顺顺利利毕了业,毕业那天Eddy叫他过去,吃了晚饭他们去附近走走。


“今天是不是毕业了来着,好像听你提到过。”Eddy突然说。


Brett点了点头。


“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Eddy笑了笑,他们正走在公园里,微风吹得花草随风摇摆,他左右看了看,“我还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Brett没出声,他知道阻止这个人也是没用的,他兴致上来的时候谁都劝不回来,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出手阔绰送一些让Brett感到为难的东西。Eddy的礼物通常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不值钱,但是稀奇古怪。


他们路过一个花店,Eddy像是想到什么,他让Brett留在原地,自己跑了进去。还没等Brett感到无聊,他又出来了,一只手背在身后,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藏了什么。


一束花吗,大概是公园里的花开得太漂亮,让人忍不住就想摘下一束来。Brett看着Eddy走过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想到哪出就哪出。


但他这次预判有些失误,Eddy递给他的不是娇艳欲滴的鲜花,是一朵永生花。


“鲜花会枯,这个不会。”Brett收下这朵花的时候Eddy说,看上去对自己的主意颇为满意。


花是深蓝色的,Brett喜欢的颜色,他不动声色地说声谢谢,他们开始往家走去。


一路上Brett默默地思考着这件事,Eddy的确是一个两面性的人,但他的两面有些极端,外放的那面像块玻璃那样透明,内里的那面则如哲学书籍那样晦涩,他正试图解读这本哲学书。Eddy和他从一开始就画了一道清晰的界限,比如他的书房Brett不能进,不能在他家过夜,打钱的时间看Eddy的心情,金额也是,不在这条线内的事情Eddy都乐意纵容他。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条界限变得模糊,Brett偶尔也会在Eddy家里过夜,通常是刚刚做完爱,Eddy用胳膊和腿紧紧桎梏着他,动都不让动一下。


“您说我得自己回去的,先生。”Brett挣了一下。


“叫我Eddy。还有,我没说过。”Eddy闭着眼睛回答,像哄小孩那样拍着Brett的背,“睡吧。”


Brett心里疑惑,但是他顺从地闭上眼睛。


反正Eddy是付钱的那个。

 

 


 

Brett最拿不准的是Eddy对他的态度,做为金主他有些太好了,但又算不上爱人,至少Brett不会觉得自己能和他成为爱人。尽管他承认自己对Eddy动心,但是在他面前的是通向理想的道路,Brett是一个冷静又理智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并且坚定不移地实现它,他想成为独奏家,那么他要从音乐学院毕业,需要钱,Eddy是他计划里的意外,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


他觉得Eddy也是这样的人,他们偶尔对视的时候,Brett能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看见相似的灵魂。


所以当Eddy提出结束关系的时候,Brett也很平静地接受了。


那是他收到乐团的offer的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去Eddy家里,Eddy想听他拉琴,他们就坐在一张扶手椅里,Eddy双手环着Brett的腰把他抱在怀里。


“Brett。”拉完以后Eddy开口叫他名字,Brett侧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打算结婚了。”


Eddy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怀抱收紧了些。


“好。”Brett听见自己说。他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个好,似乎Eddy只是告诉他晚饭吃什么。


Eddy用手摸了摸他的发梢:“政治联姻,对方是官员的女儿,我需要权利她需要钱,多般配。”


他语气轻松,Brett也很轻松,他甚至能笑出声来:“先生,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说给你听。”他说,一边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Brett。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Brett冷静地站起来,把小提琴仔细放回琴盒里,“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他背起琴盒,最后看了Eddy一眼。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Eddy跟过来,在他嘴角留下一个吻。


“我才要感谢您。再见,先生。”


那是他们最后一段对话。


 

 

 

后来的事情,像是走马观花那样快速闪过,Brett进了乐团,他从二提逐渐成长成小有名气的首席,最后是巡演全世界的独奏家。


他的第一场演奏会,就在布里斯班,表演很成功,所有人都为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鼓掌叫好。结束后Brett回到后台,他的助理小姑娘抱着一束花走进来:“这是刚刚收到的。”


Brett环视了一眼化妆间,这里几乎可以开一个花店,他无奈地笑了笑,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花束看了眼。


这是一束考究的花束,即使Brett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也看得出起码颜色搭配得赏心悦目,但最显眼的是突兀地插在花束正中间的一支永生花和一张卡片。


“祝贺演出顺利。”署名是一个汉字。


陈。


Brett盯着这张薄薄的卡片看了一会儿,把它放了回去,拿起那支永生花。


“这些花都处理掉吧,这么多我也带不回去。”他淡淡地对助理说。


只有那支永生花被带回了家,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Brett半夜梦醒,总是要看着它发一会儿呆。


他在一生里接受过很多采访,有记者问他:“您有没有做过任何后悔的决定?”


他通常都巧妙地回避这类问题,只有这个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虽然有遗憾,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真的不后悔,若是人生能重来,他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这么做,他相信Eddy也是这样。埋藏在心里的爱恋让人遗憾,深夜的回忆让人痛苦,如果有第二次机会,他们大概会在有限的时间里认真地相恋,再走上各自的道路。


Brett感觉呼吸开始困难,他慢慢闭上眼睛,困顿向他袭来,但他的身体却在一点点变轻,像是蝴蝶挣开茧蛹,舒展开翅膀。


他陷入长眠。

 

 


 

再睁眼的时候Brett看见Eddy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像当年那样翘着腿哼着歌,悠然自得。


“嘿。”Brett打了个招呼。


Eddy转头看他,那是二十八岁的Eddy Chen,不是最后登在讣告上的苍老的他。


“嗨。”Eddy冲他眨眨眼,“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Brett喃喃地说。


“你想去哪里玩?”Eddy站起来,他抓住Brett的手腕把他拉起来,他用十八岁的身体扑向Eddy的怀抱。


Eddy冲着他笑,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Brett被他拉着从窗台一跃而下,风吹得他们衣领纷飞,耳边是猎猎风声,只有互相握着的手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哪里都可以!”Brett听见自己的喊声。


他们终于跨过时间长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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