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吟谣

自闭型废物

【breddy】共生

*【莺时有三】联文活动,写给两个小傻子的生日礼物

上一棒 @Oooowl阿枭⭐ 

下一棒   @百鬼莫行 

互相暗恋+在心上人面前失语+藏在小提琴里的爱情密码【梗点得很棒很棒然而我写崩了】




 

0


Eddy认识这个人。亚裔,黑发,带着黑框眼镜,脸圆圆的,发呆时会有意无意地垮着张dead face。


他们曾经在少儿小提琴班里相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Eddy总是在他后面回课,听得出他是个有天赋又努力的孩子,Eddy的妈妈还几次拿他来教育Eddy,直到他对小提琴不再感兴趣。Eddy知道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偶尔会在人群里看到他的身影闪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Eddy还记得当时这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叫Brett。


“你在听吗?”Brett在草稿纸上画图的笔停住了,他抬起头看Eddy,Eddy回过神,急忙摆出认真听课的架势,点了点头。


他眼睛好像挺大的。Eddy漫不经心地想。


Brett叹了口气,显然没有相信Eddy,他把手里的草稿纸换了一面,重新画了张图从头讲起。


这里是学校的数学补习班,Brett是大Eddy一届的高三生,正在给他讲那些难懂的微积分,他们凑在一起做题,Brett思路清晰,语言也简练,听得Eddy当场就想给他一个五星好评。今天天气也很好,阳光从室外照进来,在桌子上投下一块块光影,Brett就坐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握笔的手在阳光下写写画画,低垂的眉眼都掩在深色的阴影里。Eddy想起他们在少儿小提琴班的相遇,Brett从琴房里出来,那天的太阳好像也是这么好,他们在狭窄的走廊擦肩而过,他的脸在阳光下简直是闪闪发光。


Brett讲完了,他给Eddy出了几道题就闷头看生物书,Eddy低头专心与微积分搏斗,把这个意料外的小小重逢抛在了脑后。


 

1


走廊里只有Eddy的脚步声,急促又沉闷。他的脚步声通常是轻而快的,只听声音都可以想象出他脸上十足轻松的笑容,带着对一切的跃跃欲试。但他现在在生气,每一步都像是泄愤般踩在地板上,一声声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他在生气,气外面已经夕阳西下,气自己错过了下午四点的卡通片,气回到家还要挨一顿不明不白的审问。而这一连串糟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Eddy所有坏情绪的源头都是拜那个三百年前就该修的,愚蠢的更衣室的门所赐。这就是公立学校的坏处,永远“经费不足”,为了这扇动不动就把人反锁在里面的破门,整个校队已经写了不下十篇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卖惨小作文上报,然而每次都被这冷冰冰的“缺少经费”几个单词给打回来。今天这扇门也没有辜负众望,Eddy被留下来打扫卫生,他弯腰去捡满地的矿泉水瓶子的时候,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他听到了那声熟悉的落锁声。操。他环顾着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骂了句脏话。


只有满地狼藉回应了他。


直到傍晚,校工最后一次检查学校的时候才把他放出来,Eddy带着计划被打乱的不满和被关了一个多小时的烦躁,回到教室拿了书包往外走。他大步经过一连串的锁柜和教室,一扇突然开启的门拦住了他,或者说,多亏了Eddy及时刹车才没把自己的脸拍在门板上。


“哦,抱歉。”


开门的是Brett,他背着小提琴从音乐教室出来,和Eddy大眼瞪小眼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圆圆的。


“没事。”Eddy忽然觉得自己满肚子的坏情绪消了大半,他看着Brett回手关上门,拽着琴盒的带子往上背了背,他在Brett要走之前出声叫住了他。


“你还在拉琴?”


Brett收回迈出去的腿,转头看他。


“我是说……”Eddy慌乱地补充,“你还记得吗,你上周帮我补习过微积分。”


他以为Brett需要时间回忆,但他几乎是立刻就点了点头:“我记得。我们还在Wenuhim的课上见过。”


“对。”这回换Eddy睁大眼睛,“没想到你还记得。”


他们颇有默契地一同往校门走去,随口聊了几句,快到门口的时候Brett突然说:“对了,你呢,你还拉小提琴吗?”


Eddy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我现在是篮球队的。”


Brett有点可惜地应了一声:“随便问问的,我最近在找一个二提。”


Eddy抿了抿嘴唇,略微干涩地开口:“我已经不拉了。”


他在余光里看见Brett看了他一眼,嘟囔着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了校门,道别后踏上了不同的路。

 


2


学校安排的补习班通常是一周一次,而自从上次他们在洒满夕阳的走廊险些撞上后,他俩就变成放学后找个没人的教室补习,通常是一周两到三次,Eddy没有校队训练的时候。


Brett习惯先讲题,讲完后留几道题给Eddy做,Eddy抱着脑袋算到头秃的时候Brett就在旁边练琴,他拉完一首曲子,回头看见Eddy还趴在草稿纸上演算,就凑过去看一眼,帮他纠正错误。


Eddy的微积分进展很顺利,补习结束后Brett一边整理草稿纸一边问:“你知道这是高三的课吧。”


Eddy点了点头:“提前学习一下,我不想让这个耽误训练和比赛。”


Brett对此表示佩服,他低头收拾书包的时候Eddy注意到他的皮肤很白,在这个大部分男生都把自己的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时候,很少有人能保持Brett这样的肤色。


“你一会儿有安排吗?”Eddy没头没脑地问,几乎是刚说完就后悔了。


Brett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练琴算吗。”


Eddy急忙想办法补救一下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我是说,我想请你吃点什么,你课讲得很好……奶茶怎么样?”


他看见Brett的眼睛立刻亮了亮。


“好啊。”他说。


后来他们补课的时候桌上通常放着奶茶,一开始是一人一杯,但鉴于一个月过后Brett有了肉眼可见的双下巴,于是奶茶变成一杯,插着两根吸管。Eddy埋头做题,Brett练琴不顺利的时候就不停地过来喝奶茶,他又一次只拉了几个小节就过来拿起奶茶的时候Eddy忍不住抬头看他。


Brett用眼神询问他。


Eddy赶紧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回微积分上。


“你觉得热么。”Brett说,“你耳朵有点红。”


Eddy慌忙否认,他不敢抬头,只得做出认真学习的样子,尽力不去想Brett刚刚用的是他那根吸管。


 

3


Brett最后还是放弃了每天一杯——或者说大半杯——奶茶的快乐人生,因为他明白了快乐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真理。他坐在椅子上捏自己的肚子,两条眉毛沉痛又纠结地耷拉着,小提琴横在他的膝盖上,因为受到冷落而无声地抗议,Eddy坐在他旁边做题,默不作声地陪他一起为暂时喝不到的奶茶默哀。


“我是不是需要运动?”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三分苍凉两分不情愿和一分生无可恋,他又低头捏了捏,像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处理这一点多出来的脂肪,以尽量减少运动为前提。


“你要。”Eddy无情地戳破了Brett的幻想泡泡,“啪”的一声,压得Brett的肩膀更垮了。他板着脸拿起小提琴,站起来的时候故意把椅子推得发出刺耳的尖叫,他走到窗边练琴,留Eddy独自对着解到一半的微积分笑个不停。


悠扬的琴声,Eddy本来已经习惯于把Brett的琴声当成做题专用的背景音,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的琴声特别吸引他。今天的天气也很好,他们所在的音乐教室很宽敞,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方块形的光晕堪堪落在Eddy脚边,巧妙地把他划进了阴影里的那半边,Brett在光明的那一边,他闭着眼睛拉琴,这是他的习惯。


拉琴的时候就要闭着眼睛。那样才能感受到自己奏出的音乐,才能把所有的情感都揉进每一个音符里。


阳光那么刺眼,Eddy眼里的Brett几乎是慢动作——他的运弓,他的指法和换把位,他的身体随着音乐小幅度晃动,松香在空中飞舞。Eddy不可自抑地沉浸在这一幕里,这是一场献给他一个人的独奏,没有别人,没有烦人的噪音,没有指挥和伴奏,只有唯一的观众和阳光里的独奏家。


最后一个音结束,Brett睁开眼睛,松香飘旋着落下。


他们的视线相遇,Brett像是被刺痛了一样,几乎是瞬间就移开了视线,他假模假样地用袖子擦了擦指板上的松香:“怎么了?”


“我在想。”Eddy用手掌撑着下巴,Brett擦指板的动作越来越慢,“你可以来和我们打野球。”


Brett放松了些,他走过来坐下,把小提琴放进琴盒:“什么时候?”


“周末,随时。我们很快就有跟外校的比赛……你来看么?”Eddy用笔尖戳着纸张,努力把最后一句话说得随意又轻描淡写。


Brett合上琴盒,啪嗒啪嗒扣上锁扣的时候正好押上Eddy的心跳频率,他笑了笑,说:“好啊。”


 

4


下雨天忘了带伞真是倒霉透了。


比这个更倒霉的是你的朋友也忘了带伞。


最倒霉的是这个野球场没有挡雨的地方,只有一小块屋檐能够勉强挤下两个高中男生,他们各自露在外面的胳膊迅速被雨水打湿。


球场在Eddy家附近,他俩在瓢泼大雨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去,去我家?”Eddy不争气地结巴了一下。


“好啊。”Brett说。Eddy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Eddy以为Brett是个有点nerd的人——戴眼镜,有意无意地垮着张dead face,学习好,沉迷音乐但只听古典,还是运动绝缘体,多么符合刻板印象。所以当他真的答应周末一起打野球的时候Eddy几乎感到惊喜,他原以为自己要花更多力气来说服Brett。


但其实不是,Brett擅长社交,比Eddy想象的要更加擅长,他知道该怎么融入到集体中去,以一个阳光健谈,篮球打得不是很好但起码不笨拙的形象。这和Eddy接触的Brett不太一样,Eddy眼里的他总是沉静地站在阳光下拉琴,他的心里好像藏有一整个迷宫,音乐是指路的提灯精灵,引导他走进迷宫最深处,他在尽头遇见自己。


他们又对视了一眼,Brett似乎有话想问,Eddy大概猜到那些问题。“你家在哪里”、“我们怎么过去”、“要不要等雨小一点”……Eddy能给他回答,可他在刚刚的对视里突然丧失了说话的勇气。


别人看到的和自己看到的,到底哪个更接近真实的Brett?


Eddy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他伸手抓住Brett的手腕,把他拉进这场说来就来的夏季阵雨里。


他们啪嗒啪嗒地踩过路上小小的水洼,水花飞溅的声音,奔跑时的喘息声,哗啦啦的雨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Eddy带着Brett在缀满雨点的世界里飞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与烦躁。


“……我想我今天的运动量有点超标了。”


他们站在Eddy家门口撑着膝盖喘气,像两只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狗一样吐着舌头散热,Eddy以为Brett会生气,起码表达出不满,但是Brett半天才把气喘匀,只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Eddy甚至听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


他的发梢还在滴水。


Eddy把视线从摇摇欲坠的水滴上移开,垂着眼睛去开门。


雨还在下。但是比起刚才小了很多。


Brett一边擦头发一边环视Eddy的房间。


“有点乱,别介意。”Eddy说,一边把放杂物的箱子踢进床底。他在Brett对面坐下。


一片沉默。


沉默让Eddy感到不自然,他想找点话题,又不想显得太尴尬,一时僵持在原地。最后是Brett打破了沉默。


“我之前说我在找二提。”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不过Eddy的确记得这件事:“找到了吗?”


“还没。”Brett放下手,头发被他揉得乱糟糟,半干不干地支棱着,“再找不到我大概就要去跟别人拉中提了。”


Eddy做出一个夸张的嫌弃的鬼脸,他想安慰一下Brett,然而到嘴边的话却被Brett堵了回去。


“所以我想问问你。”Brett看着Eddy,擦头发的时候他把眼镜摘了放在腿上,Eddy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分不清是因为Brett的话还是因为那双眼睛看住他的时候略带锋利的眼神。


他想逃避,想低头移开目光,但Brett好像被美杜莎亲吻过,Eddy被他的视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不行。”他嗫嚅着说,Brett收回他的魔法,他把视线移向Eddy身后。Eddy跟着他回头,他身后是衣柜,柜顶被他拿来堆放一些东西。


有一根黑色的背带垂落下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Eddy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那是琴盒,他的小提琴躺在里面。


“你答应过我的。”Brett轻轻地说,这句话像雪花那样轻,它轻飘飘地落地,引发了声势浩大的雪崩。

 


 

5


Eddy已经忘了第一次和Brett说话是在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段记忆太模糊,Eddy只记得Wenuhim先生的琴房走廊的窗外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阳光在枝繁叶茂的间隙洒落下来,在Brett的脸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光点,晕开了他的五官。


他不开心,嘴角向下牵扯着,小提琴背得歪歪斜斜,Eddy刚刚在门外听他拉活泼的莫扎特,每一个音符都插着欢快的翅膀,Eddy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他只是本能地共情了。


Wenuhim先生跟着他出来,他拍着Brett的肩膀越过了他,大概是去洗手间。而Brett被他拍得愣在了原地,像是他还未长开的躯体不能承受这个二百斤的中年男人慈爱的一掌。


Eddy歪着脑袋看Brett的背影,他仿佛生了根。


“你怎么了?”


Eddy忍不住问,Brett转过来看他。


好像是从那以后,他们在琴房的走廊不再是擦肩而过。


Brett其实是那种,亚洲妈妈——起码Eddy自己的妈妈——很喜欢的孩子,乖,懂事,有天赋。妈妈们攀比完丈夫又攀比孩子,那Brett就是能让妈妈在社区里傲视群雄的孩子,对于Eddy他们来说他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考级,比赛,拿奖,Brett的每个动态都被拿出来大书特书,他站在聚光灯和放大镜下沉静地拉琴,闭上眼睛走进他心里的那座迷宫,在那里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Eddy的练习曲换了又换,Brett还在拉那首活泼的莫扎特,他说这是他的参赛曲目,于是他就一遍遍地练。


“我也想拉莫扎特。”Eddy有点羡慕。


“你会的。”Brett说,可他的嘴角又一次牵扯了下去。


“怎么了?”Eddy问。


Brett没有回答他,他们站在窗的两端,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动了连接他们的细细丝线。


Wenuhim先生大概要奇怪他怎么还没进去了,Eddy心想,但是他没有动,他不愿意动。


十三岁的小孩子会想什么呢,Eddy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大概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在清风撩起Brett额发的时候萌生出难以抑制的共情心理和冲动,并且毫不思索地付诸于行动。


那个时候Brett还勉强比他高一点,Eddy拥抱他的时候把脸埋进他颈窝里,看上去更像是被安慰的那一方。


“没事的,bro。”他说,还缺心眼地拍了拍Brett的背,把他拍得抖了抖,Brett不高兴得莫名其妙,他的安慰也同样莫名其妙。风还在吹,树叶晃动的沙沙声,斑驳的光影在两人身上流转。


Eddy觉得他应该进去回课了,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行为有多愚蠢,他尴里尴尬地放手。


但是Brett一下子抱住了他。他像是受到惊吓那样迅速地环住Eddy的腰,把他压回怀抱里,动作有点重,但立刻又变得小心翼翼,最后只剩掌心放在他的背上。


一瞬间周遭变得那么安静,几乎能听见风的声音。


Wenuhim先生在琴房里叫了Eddy的名字。


Brett动了动,他轻轻推开了Eddy。


“谢谢。”他说,Eddy近距离看见Brett的眼睛,那是和他一样的颜色,盛满了以Eddy的词汇量无法表达的情绪。


“去上课吧。”Brett轻声说。


他转身走了,留下Eddy站在原地,在不耐烦的催促声中看着他的背影拐过墙角。


 

6


淅淅沥沥的雨声。


Eddy在雨声里渐渐回神,他意识到是Brett在和自己说话。


“什么?”他迷茫地问。


Brett盯着他审视了一两秒,似乎是在辨别Eddy是真的没听清还是在装糊涂逃避。“我说,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把眼镜戴了回去,像是要认真地端详Eddy的表情,Eddy想把自己藏起来,但他学不来Brett那样浑然天成的dead face,一连串的微表情出卖了他。Brett以出奇的耐心沉默地看着他,Eddy倔强地看着窗外,他们无声地打响拉锯战。


一秒,两秒,十秒,十五秒……Eddy放弃读秒。他一点点放松了身体,不再紧绷,但依然不去看盯着自己的Brett。


其实他知道自己对Brett那点心思,只是Eddy分不清自己是对什么心动。是对Brett这个人,还是那个阳光下的身影,他只觉得每次Brett与他擦肩而过,从阴影走进阳光里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回头看,直到这道身影消失。他们挤在躲雨的屋檐下对视的时候,Eddy突然意识到他回忆里的这个人永远是站在阳光里的,好像他走到哪里,温暖的光芒总是如影随形。


十三岁的Eddy在那个微风摇曳的下午与Brett拥抱,他近距离地看着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斑驳树影全部收束进黑色的瞳孔,凝聚成属于Brett的独一无二的光。


他们那么近,Eddy的手还傻乎乎地搭在Brett的胳膊上,相顾无言之时Eddy在想,这样一个人,果然好遥远啊。他就是阳光下飞翔的风筝,牵引彼此的只有一根细细的丝线,不知道何时就会断线。


这样的人,要怎样才能触碰呢?


Eddy又走神了,他先是听到椅子在地板上拖蹭的声音再意识到这一点。Brett拖着椅子走到衣柜前。


Eddy睁大眼睛。“等等……”


但是Brett不听他的,他爬上椅子,站高了去够柜顶,从一堆杂物和飞扬的灰尘里小心地取下了Eddy的琴盒。Brett拿着琴盒坐回Eddy面前,打开锁扣。


看到琴的那瞬间Eddy屏住了呼吸,琴盒横在Brett腿上,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Eddy的心口。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琴弦,冰凉凉的触感漫上指尖。


“我喜欢这把琴的音色。”Brett说,他垂眼瞧着静静躺在里面的小提琴,Eddy不得不承认Brett在掩饰情绪这方面比他强得多,至少他看不出Brett在说出这句令人疑惑的话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你甚至没有听过。”Eddy尝试反驳。


“我听过。”Brett平静地说,“我听过你回课。”


“什么……”


Brett打断了Eddy,他咬了咬嘴唇,难得的流露出一些不安:“有几次我没走,我就留下来听你回课。”


Eddy看上去想要跳起来,Brett接着说:“我喜欢这把琴的音色,我也喜欢你拉出来的音色,所以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拉琴。”


又是沉默,Eddy从来没觉得沉默有这么折磨人过,像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不断逼近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不敢去想其中深意,怕一切都是竹篮打水,又逼得他慌不择路,口不择言。


“为什么要听?”


Brett抬头看他一眼,他的情绪再一次被掩埋在面无表情的五官下。


“你觉得呢?”


比起张牙舞爪的沉默怪兽,Brett先一步落下棋子,将死了Eddy。

 


7


Eddy几乎要落荒而逃,他心虚地岔开了话题。


“我以前,参加过一个比赛。”


这简直比他第一次用电饭煲煮出来的饭还要生硬,但是Brett没有追究,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完全搞砸了,我把谱给忘了。”Eddy低头看自己的手,“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失败过。”


一个未成人说出这辈子这种词听起来有些滑稽,但是Eddy就是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更失败的经历了,镁光灯的热度蒸腾着他的后背,有汗水从脖颈流下,台下的人都在暗处模糊了五官。他听见窃笑和质疑,也许是幻听,也许不是。


Brett站在台上的时候也是这个感受吗?他怎么能忍受这个的?Brett从没说过他的内心世界里有一座迷宫,但Eddy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一定有一整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以便在被镁光灯包围的时候躲进去,心无旁骛地演奏。


“后来就渐渐地不拉了。”Eddy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含糊地一笔带过。


他的琴静静地躺在Brett腿上,横贯在两人之间。


“我大概要毁约了。”


Brett低头看看琴,又抬头看着Eddy。“我觉得你拉的很好,失误谁都会有。”


Eddy空洞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理谁不明白,他只是走不出来。


Brett的手指摩擦着琴身:“我觉得你拉的很好,这方面我认为我还有一点发言权。”


“好和足够好是两个概念。”


“你已经足够了。”


“不——”Eddy立刻摇头,“不够,我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你那么有天赋。”


他说完,在一片沉默中悻悻地补充道:“我是说,我知道你也很努力练习,只是天赋是无法弥补的。”


Brett看上去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低落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情。”


Eddy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似乎从没听到过Brett这样的语气。


“我没事,我很好,我还是很喜欢古典音乐,只是……只是不太适合拉琴。”


“不是的。”Brett认真地说,“没有别人好并不意味着你差劲,85分没有90分高,难道就是不及格吗。”


“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拉琴。”


他说这话的时候,阳光突兀地刺破乌云照进来,他们同时看向窗外,雨停了。

 


8


Eddy躲在窗帘后面看Brett离开的背影。金色的光芒落在他的头发上,给每一根蓬松反翘的发丝镀上薄薄一层光。


刺眼又夺目。


Eddy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Brett。从前他就不懂,他像是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透明玻璃,有时这个绘声绘色的世界能传递到他那边去,有时候不能,只有拉琴和对着Eddy笑的时候,他的身上和眼里才泛出一点儿活气。然后他们几年未见,Brett似乎把自己藏得更好了,他把那块玻璃挪进了自己心里,于是他融入这个绘声绘色的世界,只有心还隔着玻璃冷眼旁观。


关于他对自己的心思看透到了哪一点这个问题,Eddy也不愿意细想,他突然觉得这事有点不公平,Brett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能掌管他的情绪,只要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隐隐生出放下一切的勇气,Eddy觉得自己已经动摇了,多少次在Brett的琴声里与微积分打架的时候,他想跨过那道明暗的交界线,在阳光下与他琴瑟和鸣。Brett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是飞蛾在无尽长夜里唯一的那团火光。


热情又疏离,这样的人站在Eddy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Eddy的目光,Eddy却不知该如何得到一个眼神。


这不公平。


 

9


Eddy原本以为Brett还会再提这件事情,但是他没有,也许是因为考试快要到了。


他们一边做题一边闲聊,笔尖在纸上书写的声音,鸣鸟在窗外飞过,风轻轻吹动树叶。


“考试之后有毕业舞会,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参加,虽然我对派对这种东西还挺感兴趣……”


Eddy边写边听,虽然他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默写生物单词上,Brett嘀嘀咕咕的那些话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耳鼓膜只提取一些重点记下来抄送给大脑,大脑简单地给出了一些回应,不过Brett没有很在意,他只是喜欢随口嘀咕。


“你写错了。”


“啊?”Eddy茫然地抬头。


Brett伸手指了指:“这里,他们是互利共生关系,你写错了。”


Eddy连忙划去错误的部分,在小丑鱼和海葵后面写上正确的答案。他写着写着,刚刚Brett说的那一大串话像是有网络延迟一般逐渐灌进他的大脑里,Eddy这才意识到刚刚Brett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毕业了。


毕业,这个词意味着成长,未来和分离。每一个义项都刺痛Eddy的心。Brett会长大,会与他分离,一个人去向茫茫未来。Brett一定会去音乐学院,顶尖的,而Eddy不一样,他还完全没有概念,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浑浑噩噩,他们就是那种离开校园就再也不会见的人。


Eddy抬头,Brett在他对面看书,表情平静,他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Eddy内心的洪水滔天。


“Brett。”


“嗯?”Brett从书里抬起头看他,目光被阳光衬得那么柔和。


“我……”Eddy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Brett耐心地看着他,Eddy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下午,想起那双收束了斑驳树影的眼睛。他就像那个下午一样,突然萌生出难以自抑的冲动,Eddy前倾身子,握住了Brett的手腕。


Brett在他手里颤抖了一下,Eddy不管不顾地说:“我答应你,我们一起拉琴。”


Brett笑了起来,他眼尾长长的,笑起来比缀在唇角的阳光还耀眼。Eddy在这个笑容里头晕目眩。


高高飞翔在太阳下的风筝,他有触碰到吗?


 

10


Eddy以为Brett已经忘了篮球比赛这回事,毕竟他每天都要忙,复习考试,练琴,申请学校,还要赶鸭子上架地当一回小提琴基础课老师,顺便陪Eddy买了新的琴弦换上。


所以当他出现在场边的时候,Eddy差点把手里的球丢出去。


他看着Brett不紧不慢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以后还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比赛刚刚开始,Eddy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得和整场结束后一样快。这大概是他注意力最分散的一次比赛,不停地往观众席瞄,投个篮还要时刻注意姿势够不够拉风帅气。然后他像个公孔雀那样抖着尾羽转头,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Brett一眼——后者一边看他,一边在右胳膊上按指法,眼神有点发愣,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到底把注意力放在哪里。


公孔雀Eddy蔫了。


更蔫的是比赛结束了的更衣室比平时更乱,今天又轮到他打扫,Eddy站在满地狼藉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把垃圾桶怼在门口挡住门,开始闷头收拾。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Brett的声音。


“如你所见,这里还有的忙。”Eddy把矿泉水瓶往后丢,听见完美入桶的声音。


“我帮你吧。”


“哦……等等!”Eddy急忙转身,但是Brett已经踢着垃圾桶走了进来,他喊出声的时候Brett正好放开那扇杀千刀的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同时传来的还有落锁的声音。


真棒。


Eddy和一脸无辜的Brett对视了一眼,后者脸上满是疑问。


“所以。”他们终于收拾完毕,并肩坐在椅子上,Brett小心翼翼地

问,“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


“取决于那个校工什么时候舍得把他的屁股从椅子上挪开,再把只会放烂俗肥皂剧的电视关掉。”


从Eddy的表情和语气判断,这绝对不是一个让人乐观的答案。


沉默。


Eddy偷偷看Brett,他在低着头发呆。他好像是回到了那块玻璃后面,短时间内谢绝访客。Eddy突然有些难过,他今天的情绪大概算得上大起大落,轻飘飘的惊喜像一个拴在他身上的气球,现在气球梦醒般破裂,于是他又回到了地面。他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意识到,Brett随时就可以回到玻璃后面,随时随地,只要他不想与别人交流,他总可以回到无人可以打扰的小世界。


选择权永远把握在Brett手上。


他们坐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Eddy的手摸过去就能碰到Brett的,长椅很宽,但是他们都没有挪开,Eddy为这个熟悉的场景而感到失落——他们靠的那么近,心却好像很远,远得一眼看不见尽头。


“Brett。”Eddy低声开口,Brett转过脸看他,眼睛里泛出点点星光,“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11


“我在想……”


Eddy以为Brett不会回答,问出口便狠狠沉下去的心被意料外的回应一把捞了起来,又因这短暂的沉默而揪紧。


“我在想以前的事情。”Brett说,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关于你。”


Eddy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他不安地动了动。


“我以前就在想,我们算不上交情多深厚,我是说,你看,我们一周也就见那么一面。”Brett像是打过无数遍草稿,这些话像是拧开了水龙头那样流了出来。


“但是你好像一眼就能看穿我。”


他的耳朵好像有点红,Eddy不敢细看,他只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比窗外的火烧云更壮观,如果人们常用小鹿乱撞来形容这种心动,那Eddy心里住的一定是一只小奶猫,它用小小的爪子轻柔地拨动心弦,微痛又让人眩晕。


“那时候我觉得拉琴不快乐——当然啦,不是说我不喜欢,我很爱小提琴,我很爱音乐,但这和我想要的不一样。我的父母、老师、随便谁,他们想让我走阶梯式的人生,巴赫、柴可夫斯基、帕格尼尼……总是更难,不断挑战。但我更想要的是草原,自由又辽阔,我可以今天拉小星星明天拉茨冈,任何我想要拉的曲子,可是这样的似乎不被允许。”


“那段时间我不高兴,但是没有人觉得我不高兴。我妈和朋友们说我在叛逆期,她的朋友们说什么来着。”Brett歪了歪头,轻笑了一声,“哦,她们说这孩子多像个艺术家。你看,没有人觉得有问题,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只要我还能继续拉琴,永远不会有人关心我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稳,像是在旁观别人的心路历程,平板地复述着别人的人生,Eddy的心却一点点揪了起来,他想安慰Brett,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干巴巴地说:“我很抱歉。”


“无论如何。”Brett说,声调奇妙地上扬,“不用为此感到抱歉。”


Brett转头看他,他温顺地垂着眉眼,看上去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你是唯一不用感到抱歉的那个,只有你对我说我一定可以自由地拉琴。”


“只有你。”


 

12


Eddy并不是一个多会安慰别人的人。


他的行动大部分都建立在随心所欲和冲动之上,觉得Brett不开心了就给他一个拥抱,说几句自己觉得能安慰到他的话。他只是心思比同龄男生细一点,或者只是对Brett有些过于上心,或者是别人对他太不关心。


Eddy总是习惯性地把Brett放在一个“高高”的地方,放在阳光灿烂的舞台上,自己坐在台下看着。他曾想象过自己与Brett站在同一个地方,肩挨着肩,但名为现实的手把他拽落云端,他在镁光灯下无处遁形。


自己是什么时候说出那句话的呢?Eddy的记忆模模糊糊,一定是在哪次聊天时脱口而出。十三四岁,对感情敏感又懵懂,把他的思维变成简单的点对点模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许他在某个时刻真的透过那双藏在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窥见了Brett内心那座纷乱迷宫的一隅,才能福至心灵,以至于Brett现在想起还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我真希望我把琴也带来了。”Brett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种时候我总想拉琴,有时候比起语言,音乐更能表达一些事情。”


“你……”


你想表达出来的是什么?Eddy的疑问被打断,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急忙过去拍门,校工骂骂咧咧地从外面把门打开。


“你就不能注意点?”他粗鲁地把门拽开。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修一下?”Eddy呛回去。


Brett无视了这场积怨已久的“战争”,他一身轻松地从两个人中间穿出去,看上去发自肺腑地为重获自由而感到愉悦:“走吧。”


Eddy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回应,Brett的背影笼在橙黄色的夕阳里,拉出一道长长的,悠然自得的影子。他快走两步跟上去,他们步伐一致地向前走。


有那么一瞬间,Eddy头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Brett在他身边的感觉。


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Eddy自己身上。


他头一次和Brett感同身受,无数思绪在他嘴边打转,但他却无法表达,好像他的唇舌背叛了大脑,坚定地在Brett身边保持缄默。


Eddy几乎能确认自己的心意,但他这满心满眼的情愫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在进退两难中失语。

 


13


时间有条不紊地前进,Brett找了个合适的比赛,在暑假里,这意味着Eddy有足够的时间捡起小提琴,也意味着Brett要先一步毕业了。


Brett本人对毕业倒是表现得很淡定,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明确,目标清晰,高中毕业只是迈向人生下一阶段的开始而已。所以他不紧不慢地和Eddy一起练琴,一起准备考试,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期末季,除了他需要参加一个毕业舞会以外。


舞会。Brett随便端了一杯饮料躲到了角落里。平心而论,他不是会在这种场合里社交恐惧症发作的人,相反他还挺喜欢的,只是今晚他不太想社交,Brett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间歇性的怠惰感,大概是某种“低潮期”。于是Brett放任自流,心安理得地坐在角落里浪费着一生一次的高中毕业舞会。


那双腿出现在Brett视线里的时候他正在琢磨要不要溜出去练琴,比起这里封闭的,被高音喇叭震得嗡嗡发抖的糟糕空气,连帕格尼尼都显得眉清目秀和蔼可亲,为了应付着装要求他穿了表演时才用得到的压箱底燕尾服,领结不舒服地卡着他的脖颈,他的呼吸道正在遭受双重压迫。他把视线上移,那双包裹在西装裤里的腿连接的是穿着配套西装的上身,常规操作,这种场合你几乎看不到别的男性服装,Brett屁股后面拖着的那对蟑螂翅膀已经是异类,但是再上面顶着的脑袋却大大出乎了Brett的预料。


Brett几乎是强行把自己的屁股摁在座椅上,脱口而出的惊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Eddy!”


Eddy冲他做了个挤眉弄眼的鬼脸:“我找了你好久。”


Brett有太多疑问,这些词句争先恐后地涌向他的嘴边,最后一团乱的拥堵在舌尖。Eddy完全不体贴他的震惊,我行我素地躬身,冲他伸出一只手:“Shall we?”


他嘴角的弧度几乎是狡黠的,巧妙地踩在玩笑与认真的交界线,室内唯一的光源是头上那个镭射灯,旋转跳跃着把彩色的光斑洒在每个人脸上,但即使是在黑暗里,Eddy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别闹。”Brett麻木地说,他握住Eddy的手腕,这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从善如流地坐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进来的?”Brett从嘴边那一堆疑问里挑了个最让他好奇的,他们肩挨着肩坐着,却还是要用吼的来交流。Eddy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他,Brett以为他没听清,正深吸一口气准备丹田发力。Eddy轻轻挣开了Brett握着他手腕的手,转而把这只手握在手心里,五指插进Brett毫无防备的指缝里。


Brett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僵硬地挺直了背,几乎无力地甩了甩手,Eddy纹丝不动。


“我拜托别人混进来的。”Eddy这才捡起Brett抛给他的疑问,“这不难。尤其是当你认识几个高三的队友的时候。”


Brett越来越相信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Eddy没选择跟其他人一样扯着嗓子吼回来,他凑到Brett耳边说话,Brett几乎能感受到吐息的热气。


空气似乎比刚刚更沉闷了一点,压得Brett气管发紧,他想解开愚蠢的领结松松气,又不愿意表现得太狼狈,两方相持不下,他继续僵硬在座位上。Eddy在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终于表露出一丝生涩和紧张,他们偷偷藏在两把椅子中间,隐匿于镭射灯的光斑扫射下的黑暗里的,十指相扣的手开始出汗。这些反而让Brett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一个人表演患得患失的独角戏。


Brett深吸了一口气,浑然天成的dead face恰好掩盖住了他壮士断腕般的义无反顾,他侧身,伸手毫不客气地扯过Eddy的领带,在他惊愕的眼神里把他拽过来。Brett学着他刚刚那样凑到Eddy耳边,在这层暧昧的窗户纸将破未破的气氛里,一切无关的事物都在远离,Brett在那一瞬间甚至全身心地屏蔽了震得他心脏狂跳的重金属音乐。


“你想听我拉琴吗?”他说。


他没去看Eddy是什么表情,大概混杂着失落和对这句破坏气氛的话语而感到的困惑,他只知道自己的脸大概要比镭射灯的红色还要鲜艳。

 


14


Eddy无数次想问为什么Brett来参加个毕业舞会还会背着小提琴,但他决定不去做这种Brett Yang式的气氛破坏者,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Brett打开琴盒,把他的琴拿出来。


他最近正在重新捡起这门乐器,小提琴本身虽然不是什么对新人友善的天使,但好在Eddy基础扎实,凭着肌肉记忆和理论知识也能磕磕绊绊地拉出一些旋律。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重新拿起小提琴的时候,小提琴的梦,和Brett一起站在阳光灿烂的舞台的梦,这些都随着锁扣扣上的声音和小提琴一起被关进琴盒,再不见天日,直到Brett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几乎是强势地解除封印,于是这些五彩斑斓的梦从沉睡中苏醒。


Brett调好了音,他的弓在琴弦上方悬停了一秒,郑重地落下。


第一个音倾泻出来的时候,Eddy开始模模糊糊地回忆。那时候他的妈妈很喜欢带着他去看Brett的比赛或者表演,Eddy坐在台下,看着Brett在所有观众和评委的眼神聚焦处拉琴,他总是闭着眼睛。


“拉琴的时候就要闭着眼睛。那样才能感受到自己奏出的音乐,才能把所有的情感都揉进每一个音符里。”


这大概是他们某一次聊起这个,Brett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无比严肃,像是把这句话当成什么人生信条。


而现在他正在拉琴,闭着眼睛,眉头紧皱,Eddy听着,慢慢地生出一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最后一个音,Brett慢慢睁眼,他们相顾无言。


“谢谢。”Eddy说。


Brett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没什么,你不用道谢。”


“不。”Eddy站起来说,“谢谢你拉这首曲子。”


他应该早些注意到的,在Eddy每次补课的时候,在那个晴朗的下午,那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演奏会的时候,在拿Eddy的琴随便拉上几句的时候,在今晚空无一人的教室里。Brett自始至终拉的都是同一首曲子,他闭着眼睛,态度几乎是虔诚的,试图把自己所有说不出口的情感融进每一个音符。


“爱的礼赞,对吧?”Eddy忐忑地站到Brett面前。


Brett缓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看,有些事就是这么巧,Eddy也几近失语,他用拥抱代替了话语。


Brett只迟疑了半秒钟,他回应了这个拥抱,Eddy感觉到他的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发间,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发丝。


Eddy闭上眼睛,他不合时宜地想到生物书上的海葵与小丑鱼,他们互相依赖地活着,为对方提供庇护或食物,几乎离不开彼此,他想自己大概也是离不开Brett的,这个阳光下的身影已经深深烙印进了他的心底,他本以为时间会摘掉Brett的光芒,但实际上只是蒙了一层灰,现在Eddy轻轻一吹,灰尘飞扬,闪闪发亮的身影依旧那么夺目。


“也谢谢你。”Brett在他怀里说,声音埋进他特意翻出来的西装里,闷闷地回响,“没有你我可能不会一直坚持下去,我一直在等待和你一起二重奏的那一天。”


“我答应你。”Eddy说,他们稍微分开些许,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现在是夜晚,外面没有阳光,照进Brett眼里的只有冷冰冰的白炽灯的光,但是Eddy分明看见了斑驳树影,全部落进Brett的黑色眼眸里,汇聚成Eddy曾经见过的,属于Brett的那点活气,以及自己的倒影。


Eddy突然对这双眼睛起了无限爱怜,他捧住Brett的脸,轻柔地在他眉间留下一个吻。


“毕业快乐。”他说。


毕业,这个词意味着成长,未来和分离。但现在对于Eddy来说,这一切义项都变得积极向上,他们会短暂地分离,然后一起成长,一起走向未来。


海葵与小丑鱼,他们巧妙地共生,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Eddy觉得他和Brett一定是命运的奇迹,是上帝的馈赠,也许在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走廊,彼此的灵魂就已经牵下了红线。


他们在沉默中相拥,没有缠绵悱恻的亲吻,没有互相倾诉的爱意,但是他们清晰而坚定地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那是灵魂交融的回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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